毕赫綄

【久日】没有星星的太阳

金光日不喜欢用吹风筒,他个人更倾向于用毛巾擦干后,等自然风干。单调乏味的轰鸣枯燥无趣,而且过大的声音会削弱他的感知。想要他活命的人和想要他死的人一样多。他没办法确保自己最后听到的,是吹风机的声音还是脑花迸溅的声音。

 

但自从来到了成云市,这个习惯硬是被毛泰久给改了。因为万人之上的毛代表居然会放下身段,热衷于在洗完澡后给自己吹头发。金光日压根都不记得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莫名其妙就有了第一次,然后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常态,偶尔没有,也不会特意去提,自顾自地还算习惯。在度过的大部分时间里,恶劣的言语碰撞,致命的撕咬缠绵,真情实意想杀死对方的心思总是占了大多数,但在偃旗息鼓的时间里,两人在生活细节方面却异常默契。

 

比起金光日,毛泰久倒记得始因。不同于做了蠢事,表面满不在乎,实际提心吊胆的坏小孩,他觉得规律的白噪音和留声机播放的黑胶古典没有多大区别。在小事上省力总是好事。第一次发生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搂着浴巾的金光日没穿鞋,光着脚,啪叽啪叽地就带着热气跑了出来,咣当一下跳进柔软的被子里,然后没擦干的头发溅了坐在床边的毛泰久一脸水。

 

“痛痛痛,你又在发什么神经!”金光日被拽着头发强行从床上拉起来。毛泰久放开手,懒得解释,还顺便拿他的脸当纸随意蹭了几把,接着就被金光日一口咬住了无名指。

 

沾水的头发卷成一束一束的,服帖地垂在两旁,没有以往厚重的刘海遮挡,整个脸部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微表情也一览无遗。计谋得逞后得意上扬的嘴角,下垂的杏眼里不加修饰的狠戾,毛泰久可看多了。但这次除此之外,他还有了其他的发现。这张看上去年轻幼稚的脸上,藏着许多细小的伤痕,浅浅的疤印平日里被金光日掩盖得很好,流亡逃窜的小王子在败落的时候还保留着可笑的矜持。但在水雾弥漫之后,所有的东西都暴露无遗。他觉得这份别扭的金贵有趣极了,指尖的疼痛似乎已无关紧要。

 

金光日血肉之下的秘密耐人寻味,导致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忽略了这幅皮相的描画实际上有多么精美绝伦,微小的瑕疵也是难得的点缀。他想起了地下室的那堆模糊的烂肉,衣柜里被保鲜膜层层包好的臭骨,莫名地想把眼前的人代入到那个环境,却发现这个跳脱的存在好像永远不适合他的规矩。

 

金光日被毛泰久突然“深情款款”的眼神给恶心到了,每当这个臆想症晚期的伊凡四世这么看自己的时候,当天必然会少不了皮肉之苦。但自己也不排斥就是了。

他悻悻地松开牙齿,顺便舔了一圈他留下的伤口。他给毛泰久打上的特殊印记可不比那些粗暴的碾压要少。伤口的主人致力于驯化自己,可最终想变成什么样他也没有定数。

 

金光日直起身,搂紧了身上的浴巾。水珠的蒸发带走了体内的热量,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那王八羔子肯定是把温度调节器给关了!

 

他有些恼火地盯着毛泰久,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过来,公主。”脱口而出的称呼意外地自然。

 

金光日眨了眨眼,一时没意识到这是在叫谁。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拉到了毛泰久跟前。随着清脆的按钮声,温暖干燥的风顺着浴巾与身体包裹的缝隙钻到了尾椎,冷热之间差距成功地让金光日缩起了脖子,但没一会又不自觉地抬起了头,像热源的方向倚靠。

 

手指接触发根的瞬间,毛泰久摸到了一些凸起,顺着感觉往下,疤痕竟然有几厘米长。毛泰久眼神暗了暗。据他所知,多方势力都争抢过这颗值钱的脑袋,不过现在看来,即使这样,下黑手的人也不占少数。

 

眼前的家伙有人伺候还不满意,一直在挑三拣四,“毛代表一看就没有经验,快换个位置啊! 我要被烧秃了!”

 

毛泰久没理他,手倒是不听使唤地调低了温度。只是因为刚咬的伤口不宜接触热源罢了。他这么对自己说。

 

感觉到了凉意,金光日也没再继续抱怨,松了松浴巾,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在背后的毛泰久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发现原本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脖颈露了出来。干净,笔直,像是一段藕,连露出的血管都是那么秀气。

 

但这是不应该的。

 

毛泰久的本能在叫嚣着,他突然很能理解为什么金光日愿意用鱼线去结束生命。他现在就很想看到这截脖子上出现整齐美丽的勒痕。又或者是借此机会,将手指一点点收紧,直到眼前人所有的声音都卡在胸腔里,最后松手时,满是触目惊心的指印。他也的确这样做了,把手从逐渐变得柔软干燥的发丝抽出,抚上在他眼里已经伤痕累累的脖颈。然后,他摸到了脉搏。

 

像金光日那样的人血也是热的吗?毛泰久被规律的跳动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他的指甲顺着经络,慢慢向下,妄想着能用甲片切开皮肤,挖出那不安的神经。

 

然后被骚扰的人相当自觉地一个反手就打了过来。

 

他躲了,没打到。

 

金光日的手骨就这样狠狠地撞上了坚硬滚烫的外壳。

 

当事人之一表示他再也不想看见吹风筒了。

 

然后第二天毛泰久勾了勾手,就还是乖乖靠过去了。

 

当事人之二表示这以后会是常驻项目。

 

 

 

 

 

 

 

 

 

 

后来这件事情就成了两人乐此不疲的日常。直到有一天,毛泰久看见了一本掉在床脚的书。他捡起被翻得卷角的俄语小说,被封面上的给吸引了注意力。站在被告席的女人看不出原来表情,颈部被重重地画了几道横线,可以明显地看见被刻进封皮的痕迹,配合上微微向后倾的姿势,像极了新世纪的绞刑架。脑袋被认认真真地涂黑画圈,连身边两个士兵也不能幸免。毛泰久看了几眼,又随意翻了开始的几页。干净整齐的内页和惨不忍睹的表面形成了奇异的对比。似乎是因为异国的文字而不敢轻易放肆,但顽劣的天性让他没坚持几页就找回了胆子。混合着朝鲜语,韩文,俄文的批注挤满了页边的空白,不够位置了就直接大大方方地写在正文部分。毛泰久看不懂这凌乱的语法和古怪的造词,但是夸张的符号和时不时就特意加粗的字符,暗示着作俑者本人八成是在进行刻意的嘲弄和不屑的讽刺。

 

毛泰久留着这本书多久,金光日就离开了多久。

 

浴缸里的水冷了又热,热了又冷。他大概能通过一些消息知道这人的动向,金光日几乎在全世界都留下了他猖狂放肆的足迹。但他们没有再见面,也不联系。无尽的时间和空间带来的距离感好像对他们没什么影响。直到其中一位在中国的南方彻底销声匿迹。

 

古老的土地哪怕经历了漫长的殖民时代也没有被抹去鲜明的文化特征。巷口的便利店旁仍然执着地挂着一盏灯笼。褪色的红油纸裹着脆弱竹条,金色的大福字配上打结的流苏,中心摆放的廉价led灯忽明忽暗,仿佛是被风吹过的蜡烛。

 

毛泰久盯着昏暗的光源看了许久才转身离开。走的时候他手里拿着廉价的香烟和打火机。他不吸烟,但有预感,今天会用到。

 

香港的夜晚意外的绵长,但不熄的灯火并没有点亮任何街道。他是在夜市结束后拐角的一个垃圾桶捡到金光日的。

 

准确来说,金光日的头。

 

半开的拉链中,他窥见了装在防水袋里扭曲而沉寂的侧脸,双眼紧闭,嘴唇微开,像是无数个惊醒的晚上,他睁开眼看见金光日仍在安睡。如果现在杀死他,应该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吧。毛泰久曾那么想过。他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捋顺即使清洗干净但还是乱七八糟的头发,最后还是在越来越沉的睡意中放弃了。

 

现在倒是一劳永逸了。

 

他把剩下的拉链拉开,让金光日的头彻底暴露在空气中。昏黄的灯光给已经爬上尸斑的脸增添了几分诡异的人气。他想着记忆中的样子,但只浮现出了艳丽的色块。

 

明明通过一个缝隙就能认出的人,不是吗?真奇怪。

 

毛泰久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有些什么感受。这些模棱两可的东西在他的生命中无关紧要,但基本的分辨力告诉他:你应该有所反应。他盯着被血污弄脏的睫毛,沾满油渍的脸颊,裂开的喉管,粗糙的割痕看了很久,久到他几乎忘记自己看上去是多么可笑——对着一个垃圾桶发呆。

 

时光没有给故人留下过多的痕迹,但死亡却永久地带走了时光。

 

远方传来悠长的汽笛声,他从一片空白中惊醒,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毛泰久最后还是移开了目光。小巷子里有一个流浪汉烤火取暖剩下的汽油桶,锈得连风吹过都要掉出灰屑。他抓起金光日的头发,拎着丢了进去。重物与桶底相撞发出空空的声音。这颗头之前是无价之宝,但如今也只有敲响回音的重量了。

刚买的烟派上了用场,毛泰久试着抽了一支。呛人的烟草味席卷了舌尖,顿时一切都索然无味。他把烟扔进了桶里,零星的火花瞬间点燃了一簇红色。毛发,皮肉被烧焦的怪味莫名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的玩笑和那本被任意涂鸦的俄国小说。哪怕是最受沙皇宠爱的小公主,也在革命的红场魂飞魄散。封皮上的女人算是大仇已报吧。和当初刻的黑线一样,最终也是硬生生的割下了恶作剧者的头颅。

 

汽油桶很深,即使毛泰久站得不远,也看不见里面的情景。他大概估量着时间,脑里已经开始勾画那烧得不成样子的轮廓。比起烧干净的骨头,他最想看见粉末,倒出来,在还没有抓住的时候,风一吹,就散了,更加符合他的心意。

 

火舌舔掉了夜的边际。隐隐约约的铃铛声伴随着一束阳光绕过鳞次栉比的楼房,踏着层层叠叠的瓦片最终匍匐在恶臭萦绕的巷口。毛泰久微微抬起了眼皮,最终还是一脚踩上了光斑。他舔了舔上颚,喃喃自语,像是陈述,又似独白,最终化成一声轻笑。

 

“光日啊,你看,太阳出来了。”








ps:感觉这个很像另一个角度的B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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